钱穆在《国史大纲》里评论王安石:“是有伟大抱负与高远理想的人。”但也说:“安石的最大弊病,还在仅看重死的法制,而忽视了活的人事。依照当时情况,非先澄清吏治,不足以宽养民力。非宽养民力,不足以厚培国本。非厚培国本,不足以遽希武功。”“安石未免自视过高,反对他的,他便骂他们不读书,说他们是流俗,又固执不受人言,而结果为群小所包围。”“所以当时人说他性情执拗,不晓事。又说他只能做翰林学士,不该做宰相。”大师的这些论断,归纳为一点,最好做翰林学士的王安石,实际上还是脱不了文人本色。王安石的理想主义、感情用事、偏执人格、任性而为,说明他血液中终究是文人的禀赋居多,所以他给中国人留下来的宝贵遗产是文学,而不是加速北宋灭亡过程的熙宁变法。
虽然,将王安石神圣化,光环化,是近年来一种时髦。王安石在他被污名化的将近九百年间,他几乎无一是处,差不多被描绘成臭大粪,这当然是很大的偏见。而在近一百年间,王安石的历史价值重新被认识,被肯定的时候,中国人的浅薄和偏激,又朝着相反的方向,把所有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同时代杰出人物,统统扔进恶水缸,这就更不足为训了。实事求是地说,在中国,做任何攸关全民生计的大事大情,任何一个领袖人物,不能因为其道德之高尚,品格之完好,动机之纯洁,愿望之善良,就以为自己有权可以驱使广大人民陷于水深火热的灭顶之灾中,为其政治实验做牺牲品,那是绝对不可忍受,不可允许,也不可原谅的。王安石最大的错误,就是他根本不把反对者的意见当回事,更不把当时的大多数老百姓的意志当回事。他开着那辆快要散架的帝国破车,只顾踩着他的油门,加速度地向前冲去,口中还念念有词:同志们哪,老乡们哪,我可是一心一意,全心全意,为了你们才这样干的。清人王夫之在《宋论》中说:“安石用而宋敝,安石不用而宋亦敝。”苏东坡看着这位黑脸车夫,心想,算了吧!尽可能地离你远些,求个安生吧!于是,他给神宗打了个报告,陛下,你还是恩准放我外任,到杭州做太守去吧!